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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克诚大将在医院三天三夜没睡觉

2008-05-01 15:31:00 来源:书摘 李炎唐口述 肖恩科整理  我有话说

  在我亲手诊治过的老首长中,黄克诚大将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。他坚持真理,一生坎坷,曾在毛主席身边耳提面命,却在庐山会议上划入“军事俱乐部”,后来提任中纪委第二书记,为党和军

队立下汗马功劳。直到今天,他那朴实的形象、诚恳的话语和感人的精神,始终难以从我的记忆中抹去。

“黄克诚”这三个字,我在中学时听说过。当时,他是湖南省委书记。

后来,我到哈尔滨上医科大学,从报上知道黄克诚是解放军总后勤部长。直到我毕业转到301医院工作之后,才知道黄克诚又回到军队。当时,他已不当总后勤部长了,在军委任军委秘书长,是中央书记处书记。据了解,我所在的解放军总医院就是他任总后勤部长时亲自筹建的,许多人说起来对他很有感情。

然而,我刚到301医院不久,他的情况就有些不妙。

那是1959年,中央在庐山开会不久,就听说彭德怀、黄克诚和张闻天等人出了事,军队开始批判“彭黄路线”,为此,总后有不少人受到牵连……

70年代初一个冬天,我同黄克诚第一次见面,地点在301医院急诊室。

当时,我在门诊值班,看见两个战士押来一个人,我看介绍信是中央专案组一办来的,介绍的病人也没有用他的名字,而是用的一个化名。

医院突然有一个被解押来的人看病,大家都朝我的诊室看,有年龄大的人认出了他,在耳边轻轻告诉我他是黄克诚。

听说眼前的病人是黄克诚,我记忆中对黄克诚的印象一下都翻腾上来。这就是已被打倒10多年的黄克诚吗?他还活着?

当时,他穿着一套灰色衣服,头发也没有梳理,瘦削的面孔,而且咳嗽得很厉害,嗓子里呼呼作响,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老人。

老人一阵咳嗽,把我拉回现实,他见我打量他,很平静地等着我给他看病。

“怎么了啊!”我轻声问道。

“咳得厉害,发烧,尿也尿不出。”他无力地喘着气说。

我看他很痛苦,马上听诊,音很重;量体温,38°5,烧得很厉害,血常规检查结果白细胞升高;一摸腹部,积尿很多。我立刻让他照了一张片子。

“他的病很严重!”我对押他的两个战士说。但只有这两个战士,也没有跟着医生和办案人员,他们你看我,我看你,也没啥主意。

“要住院。”我见他们没主意就自己作了主,他们也没说什么。我马上打电话问病房,回答没有床。

“没床怎么办呢?”我报告黄克诚。

他一听说没有病床,就说了一句话:“我得住院看了,住哪里都行。”

我对两个战士说:“他得住院,我开了个急诊单,你们去病房看能不能加床?”两个战士还是没说话,拿着住院单把他带走了……

黄克诚起身走的时候还是没有表情。但我理解一个被关押者求医的心情。我起身将他送出门,看着他步履艰难地在走廊拐角处消失,心情突然有些惆怅和感伤。

此事我在前不久从《黄克诚自述》中得知,当时没床位,他的家属写信向邓小平反映。邓小平已经出来主持军委工作,立即批示给301安排住院,黄克诚才得以治疗。

我第二次再见黄克诚,是在“四人帮”刚打倒不久。

那一次,他住在南楼高干病房,好像是住的一间军级干部的房子。估计刚解放出来,否则待遇会更好些。当时,我接到通知去参加会诊,到病房一见面就认出了他。

首长永远穿一身灰色衣服,头发还是那样稀疏。当时,他牙齿也没几颗了,一口的湖南话,但精神略好了些。我称他“首长”。他点点头,没有什么话。按要求,我主要对我负责的专科问题进行检查诊断。为了有效诊断,我向他问了一些情况:

“首长,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啊?”

“哦!”他若有所思地说:“早了,很厉害的一次是1967年吧。”

我脑子里转了转,1967年正值“文革”盛行时期,当时“彭、黄”案件在中央已立案审查,估计正是批斗、折磨得最厉害的时候。

“当时在哪儿看的病啊?”

“到处看,但主要在267医院。”

“哦!”我知道了有关病史,便给他做检查。我说:“我给您看一看,检查一下。”

他不吭声,一切听医生摆布。我检查时,他也没有表情,不舒服也没什么反应。

“唉哟,怕是比较严重呢,只有手术才能解决啊。”当时,对这种病的确没有什么药。

“哦。”他还是没什么表情。

从病房出来,我将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,建议手术。考虑黄克诚已经70岁,肺部不好,身体也很虚弱,怕引起什么意外。但不做手术问题又解决不了。于是,我建议先全面检查再说。

经过检查,黄克诚肝脏、心脏没什么问题,只是肺部有些老毛病,有做手术的可能,但出现并发症的可能也不是没有。我们便再次征求本人的意见。

“做吧。”他大概是考虑到做有危险,但不做更难受,更危险。最后,他同意手术。随后请他夫人签字。他夫人瘦小个矮。我们告知主要怕手术后发生肺炎,引起心衰。他夫人很干脆地签了字说:“有危险也得做,我们相信医院。”

手术在认真准备后进行。手术比较顺利,手术后三班特护,内科曾诚富主任负责。每天查房我们让黄克诚吸氧,护士来帮助他咳嗽咯痰,首长很配合,四天后坐了起来。原来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出现,我感到老人家生命力真强。

“四人帮”打倒后,黄克诚来301医院查体和治疗的次数就多了。有一次他来住院,住在南楼病房六层,那是大军区正职以上的待遇,也就是按1955年授予上将军衔,五级以上领导同志才住的套间。当时他好像是军委顾问。因为他过去是军委秘书长,中央书记处书记,大将军衔,理所当然地享受这样的待遇。

那时,我已同他熟悉,经常去看他,他穿的还是那套灰布衣服,一双布鞋,头发稍稍梳理过,视力很差。因为同他熟悉,我就跟他聊聊过去。

他在抗战时期就担任过八路军总政治部组织部部长,谈起当时拨乱反正,给老干部平反昭雪时,他有了话。我也趁他开口时,问他一些干部的事情。这时我才发现他记忆力非常好,真是一个活档案,哪个老干部什么时候参军的,包括在什么时期当班长、排长、连长、团长,以后什么时候当师长,我问的,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讲得非常详细。

他担任中共中央军委顾问不久,就当选为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的第二书记。当时,中纪委书记是陈云,而陈云同志年事已高,他这个书记是常务书记。黄老一出来,便抓住刘少奇同志的案件平反的审查不放,平反了大量冤假错案,审理了林彪、江青反革命案件,参与制定了党的若干准则和《若干历史问题决议》等。在他呕心沥血地拼命工作时,我有幸亲自看到他对毛主席一生评价的思考过程……

1977年,他又一次在301住院不久,我去看他,突然发现他休息很不好。问他哪儿不舒服,他说中央找他去参加中央工作会议,要他去讲一讲。

那时,他已经患有严重的白内障,眼睛视力很不好了。他不能写,只能在心里思考。他告诉我:

“我琢磨了三天三夜都没睡觉。讲什么?实际上就是对‘文化大革命’的看法,怎样评价毛主席。”

那天他也没有给我讲什么内容,后来他去开会回来也没讲,直到我们传达中央工作会议的精神时,我才知道黄克诚在会上作了个精彩的报告,内容就是对毛主席“三七开”。

黄克诚同志的晚年,有一段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。而就在他最后的时光,更让我感到一种精神的力量。

那时,黄老快80岁了,由于战争年代的损伤和“文化大革命”前后的迫害,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不好。特别是眼睛看不见了,不能阅读,他每天只有听文件,听听收音机,让秘书给他讲文件。他靠耳朵关注着世界、人民和军队。

听医院的护士和医生讲,每一次护士劝他休息,他都很诚恳地说:“你们要理解我的心情。一个80多岁的老人了,我的时间不多了,还等何时?”

在医院里,大家都称他是个好老头。他从来不提什么要求,对人也宽厚。

我听护士们讲,他换了新的警卫参谋。由于他讲的湖南话难懂,一次要小便壶,一次让调空调温度,警卫参谋都没听懂,事后很自责,而黄克诚说:“怪我,我说不好普通话。”

黄克诚早年患有气管炎,积劳成疾,每到冬季就发作,一咳就是几十分钟,很痛苦。1985年,黄克诚带头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,大家都劝他出去走一走。我们也考虑到南方空气好,有利他的康复,但他谢绝了:

“我已经80多岁了,眼睛又看不见,一出去就带随员,需要多少钱啊?而我出去做不了工作,白白浪费国家的钱。所以,还是不出去好。”

后来黄克诚不仅眼睛不好,又做过腹部一个大手术。病情越来越严重,肾功能受损。医院里刘轩亭院长、廖文海副院长和我及管病房的内科主任王士雯参加抢救处理。

黄老躺在南楼五病室东头的套间一张病床上,房间放置心电监护、呼吸机等用品,每班两位特护,一位特医,大家24小时三班轮流倒,不停地测血压,进行监测、吸痰、翻身、擦背和按摩……

开始,还能叫醒他,我叫:“黄老,我来看您来了。”

他缓缓睁开眼睛,虽然什么都看不见,但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点什么,可又说不出。我抓住他的手,他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了我的手,我感受到一种温暖和亲切。

没几天,他昏迷了,血压不稳,尿毒症加重,很多用药受限。病房再次找我来研究能不能做透析。

我从60年代开始学人工肾,搞了28年的透析,因此我很熟悉。考虑到首长的心电图不好,而且有黄疸,肝功有问题,还有出血倾向,我们在制订方案时,考虑做腹膜透析,对心脏的安全有把握。但他做过腹部手术,效果不好。最后经院领导和各科专家会诊同意,我们决定采取很先进的床旁血液滤过,不用机器,把水滤出来就行,这对首长的心脏影响比较小,只是费用昂贵一点。

我把我的徒弟敖建华和技术员孙尤佳叫来,立即动手工作。病房内再次进行紫外线消毒。手术室护士推来两个手术车,我和敖建华就地刷手、消毒,穿消毒手术衣,戴上手套就在首长床边做血滤手术。

血液从他前臂血管流出,经过小血液滤器又流回体内。黄色的原液从滤器另一管出来了,效果不错。他夫人看到我们动用了那么多的设备,用了不少药品,还有这么多人日夜忙碌,便真诚地对我们说:

“你们也不要花那么多钱了,他是党的干部,现在对党对国家和人民不能贡献了,不要花国家那么多钱。”她说黄老就是这样的人,还是随他的愿望好。听了她的话,我们泪水直流……

1986年12月28日11时,一生出生入死,艰苦朴素,刚正不阿,光明磊落的黄克诚大将在我们现代医学无力挽救之中,走完了他辉煌的80多载的人生旅程。

(摘自《南楼往事》,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年1月版,定价:25.00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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